礼拜六一大早醒来挣眼一看表才八点多钟。 比往常的周末早了许多。 昨晚看闲书到半夜,准备今早睡个懒觉。没想到下意识里惦记着睡懒觉反而搅了这好觉。起来到厨房煮咖啡。 刚把咖啡倒进杯, 手机刺耳的响声就打破了周末早上特有的宁静。怕吵醒仍在熟睡的孩子,我跑过去抓起了电话。是黛比打来的。
黛比的儿子亨特和我儿子是同学,我们两家住在不同的社区,但很近。 他们俩儿上同一网球学校。 我们家长分工合作接送(Carpool)他们。这一来二去,我和黛比夫妇就熟了起来。
她和先生阮迪人都不错,她人长得小巧端庄。年龄看上去和我不相上下。对待孩子也非常耐心爱护。他们周末出去吃饭、看电影有时也会叫上我儿子。也喜欢邀请儿子周末去他家过夜(sleepover)。儿子第一次去他家回来,除了说他父母和蔼可亲,家里宽大豪华外,还一脸羡慕地说他家里有很多好玩儿的新潮电玩(gadgets)。又说他家的房子其实是黛比父母的。老两口儿退休搬到佛罗里达养老去了。在夏天会来这里住上个把月避避暑,享享天伦之乐。有几次,我送儿子去sleepover时发现他家里只有亨特和几个小朋友,有时就干脆他一人在家。问及,说是大人出去吃饭或聚会去了。妹妹到朋友家过夜去了。好在他们都年满13岁, 超过法定的独立在家年龄。我暗暗佩服美国人做父母的潇洒。
黛比在她们的高尔夫社区里很活跃。是他们社区成人网球队的领队(Captain),球队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三四十人之多。据亨特讲,其中还有他某某课的老师,他开玩笑扬言要是老师不给他A, 他就告诉他妈。小孩子的话不能信,但多少也说明她作领队的地位。黛比自己有一个小的餐饮生意(catering),专门给不大不小的私人聚会准备食物。挣的钱虽不多,但时间灵活, 生意都源于她广泛的人脉关系,没有什么压力。平时又能照顾到孩子们的课外活动。 每次我们碰面闲聊,她都是一副开心果的样子。有时问起各自周末的安排,她不是有Catering, 和朋友们聚会, 就是和阮迪两人外出吃饭,说就象原来年轻时一样的约会(Dating)。当时我心里真羡慕她这种丰富多彩的生活。
我们的合作很默契。她临时有事,也总是提前和我打招呼尽量改时间。若我为她临时代接送,她也会过后主动补上她上次欠下的‘债’。 他们家一有 一帮小朋友聚集玩耍,亨特也都不忘叫上儿子一起去玩儿。我们这儿远离华人居住区,学校里连亚裔生都寥寥无几, 和亨特一家的交往,儿子有了更多的新朋友。他很开心。我也非常庆幸认识他们一家。
今年初开始,亨特除了上课外,网球打得越来越少。比赛也停了。听儿子说过亨特受父亲和Grandpa影响,高尔夫球打得比较多。他个子不大,人长得精瘦,打网球吃亏。打高尔夫是明智之举。
一月底,我突然收到黛比给我的电邮说亨特现在先暂停网球课了。没有任何解释,只抱歉说没能早点告诉我。
后来,我和她也一直没有再联系过。最近儿子放学回家说在学校看到了黛比,她是他的代课老师,还向我问好呢。我知道她时常去学校做义工。她是UGA 毕业的。 也听说我们这里代课老师不用授课,只在课堂里维持秩序,让学生做任课老师留下的作业。儿子一学期下来,几乎每门课都会有好几次代课,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。但在各政府机构,特别是学校系统截流、裁员的大气侯下,她居然成了代课老师。 不得不佩服她的活动能力和机灵劲儿。
‘嗨,我是黛比,你好吗!’电话那头响起了她清脆的声音。
‘嗨,你好!’这么早接到她的电话,想必她一定有事儿要说。
‘你们春假过得好吗?’黛比在电话里听起来还是那么干脆利索。
‘还行,哪儿也没去。在家放松,闷吃闷睡的。你们呢?’我如实道来。
‘我把孩子送到佛罗里达我父母那儿去了。昨天刚把他们接回来。从佛州中部开回来,途中遇到暴雨,花了我近十四个小时才到家。’
‘哇,昨晚下冰雹你也赶上了?好大的冰雹,我门前门后还照相了。’我和她总能想哪儿是哪儿地闲聊着。
‘我知道。昨天一早五点多钟我们就上路了,一路上又是大雨又是塞车,还好没赶上冰雹。对了,我现在打电话给你不至于吵醒你了吧?若是,就抱歉了。’她是百灵鸟,喜欢早起。以前孩子们早上若有比赛,练球等活动,她都主动承担一大早送的任务。
‘没有,我还奇怪今天为何起早了呢,原来是来接你电话的。’我打趣着。
‘我想先告诉你,下礼拜的日程又有点变化了。原来我以为我只能送,现在能否改成我礼拜一接送,你礼拜三接送,然后下下个礼拜,我礼拜三,你礼拜一,你看行吗?’我感到她的语气里有点为她自己的繁琐而流露出的些许无赖。
前天我收到她的电邮,告诉我亨特又恢复上网球课了。问我能否还象过去一样和她Carpool?并说了她希望的日程安排。我回邮说怎样都行。
原来她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改时间。 于是我又提醒她下礼拜我全接送都没问题。
‘你看,亨特回来了,我儿子路上又有伴儿了,我还能听他们一路胡侃。无论如何,总比你不在时我一人独往独来要好得多’。我知道她不是万不得已,不会如此反复。而我也不想让她感到我这样做是给她一个人情儿。
‘谢谢你这么说。以后我要再有变化,我们随时沟通吧。’她语调又明朗起来。
‘对了,儿子告诉我你在学校任代课老师呢。’我的八卦心在作怪。
‘是啊,我现在代过好几门课了,还有PE(体育课)呢,很好玩的。’她笑着说。
‘祝贺了。你可真是个女超人啊!’我由衷地感叹着,没半点奉承之意。
‘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没有,我和阮迪分居了。’她平静地说。
‘真的吗?这怎么可能?什么时候开始的?’我惊讶的口气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。
‘是的。去年圣诞节前就开始了。’依旧是平静的声音。
‘欧,孩子们有什么反应?其实两人分开一段时间也好。有点距离,大家对事情的看法会更冷静些,清楚些。’我理了理自己的情绪,尽量不少见多怪地应着。
‘就我而言,我们之间完了。我已开始备案填(离婚)表了。我想,我今年都45岁了,我要严肃地对待我自己和我的前途,要为我自己负责。至于孩子们,他们知道阮迪虽然搬出去了,但现在还能随时见面。’我第一次知道了她的确切 年龄。
‘对,你说的很对。我完全理解你,也十分钦佩你的魄力。你真是行动的巨人。不象大多数人是光发牢骚,没有行动。’我突然为自己的‘能说会道’感到意外。马上又补充道,‘不过我真希望你们还能保持朋友关系,这对孩子会有好处的。’
‘我知道。我、还有孩子们和他经常通电话 。当初我也希望不要走出这步的。我现在去学校代课,还要找全职工作。’她那样平静,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。
‘有你忙的。以后若需要帮忙,随时告诉我。一定尽力而为。祝你好运。或许我该对你说祝贺你?’我不想再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了。为她,也为我自己。
‘谢谢你。我们随时联络吧 。祝你们过好复活节!’她用往常饱满的语调结束了电话。
而我则陷入了不解的沉思。来到厨房习惯性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,苦涩苦涩的。一看,是还没加奶放糖的黑咖啡。我加上奶和糖,搅了搅。看着半奶半咖啡螺旋般的美丽线条,想到她曾让我羡慕的家庭转眼间就这样解体了。想到又有多少远不如她的婚姻还默默地存在着、较量着、分辨着、掩饰着,如同这杯加了奶和糖的咖啡。。。
也许黛比的婚姻,本质上也是一杯黑色的苦咖啡,只不过之前,加了太多的奶和糖,已看不出咖啡的黑色了。